新文本工作室2.0創作沙龍——VISION
主講︰甄拔濤
撰文:毛曄穎
第二次創作沙龍,已於二月十八日完滿結束。是次沙龍的嘉賓講者為劇場編劇兼導演甄拔濤。甄拔濤曾於倫敦大學皇家哈洛威學院(Royal Holloway)修讀編劇碩士,並憑《未來簡史》於2016年在德國榮獲柏林戲劇節劇本市集獎項。甄拔濤認為,編劇應該努力的方向可以分為三點,分別為視野、形式以及技藝。是次沙龍便集中討論「視野」(vision)。
「vision」︰足夠的「capacity」
甄拔濤先以「魚缸」比喻我們每個人的「capacity」,當我們逐漸長大,更多的東西要加進去時,我們就需要一個更大的「魚缸」去盛載。甄拔濤以英國編劇James Graham於2015年的作品《The Angry Brigade》作為例子。故事是根據70年代英國倫敦一連串的放置炸彈案件改編,共分為兩幕。第一幕講述4名警察調查這宗炸彈案的過程。另一幕則講述4名社運份子,從放置炸彈到最後被捕的故事。James Graham透露,真實事件中的4名社運份子是因為身無分文,到櫃員機提款而暴露行踪被捕。然而他卻認為社運份子的真實故事不夠浪漫,所以就把愛情元素加入故事,更將結局改為社運份子因為發生感情糾紛,其中一名女社運份子告密而令4人被捕。甄拔濤認為,編劇為了令故事更有戲劇性,將社運份子的故事變成愛情悲劇,令原本有更重要議題的故事主題變得狹隘和單一。James Graham即使有豐富的故事原材料,卻為了戲劇性而犧牲了「視野」,可見他並沒有足夠的「capacity」去盛載這個故事。
從個人看到社會,從社會看到個人
除了要有一個大的「魚缸」外,甄拔濤認為好的作品能夠「從個人看到社會,從社會看到個人」。即使是商業電影或荷里活電影,創作空間有限,只要編劇能夠把故事「挖深、挖闊」,亦能從電影中帶出有意義的社會議題。
甄拔濤以荷里活電影《見習無限耆》(The Intern)為例。故事講述羅拔迪尼路飾演的長者,喪妻加上退休後生活失去意義,為了繼續活出豐盛人生,參與了「長者實習計劃」,加入了潮流網站公司「實習」,協助由安夏菲慧所飾演的年輕女上司,解決工作、甚至是人生道路上的困難,並建立了一段忘年的友誼。甄拔濤認為,這齣電影不單沒有為了增加戲劇性,而放大荷里活電影中公式化的愛情元素,反而借故事道出女性創業的辛酸──女主角婚姻生活上面對的困難(丈夫出軌),以及工作上的壓力(自己所創立的公司成為市場大鱷的目標)。可見編劇能夠從小人物的故事出發,去帶出不少人有所共鳴的社會議題。
另一個例子是英國劇作家Duncan Macmillan的劇作《People, Places and Things》。故事圍繞一個經常進出戒毒中心的女生Emma,講述她對世界失去希望,無法找到生存意義,所以嘗試以吸毒抵抗現代社會的壓制,然而吸毒卻令她犧牲了與家人的關係。甄拔濤認為,作者沒有單純批判吸毒對個人的禍害,而是探索她吸毒的原因,進而探討她與毒品、家庭及社會的關係。觀眾透過故事看到外在世界對Emma的影響,而作品同時亦從Emma的歷程,批判現代社會的混沌。
新文本工作室2.0其中一位編劇方褀端亦認同,一個好的編劇能讓觀眾從個人有血有肉的故事,看到他背後有一個更大的社會縮影。他心目中最有「vision」的作品,便是俄國大師契可夫的《櫻桃園》。他認為《櫻桃園》具有一種很強的穿透力。這個故事透過一個莊園、一個女人的故事,從人物的個人故事及情感,透視和折射出整個國家、甚至整個世界及時代轉變。 藝術工作者黃宇軒同樣認為,「vision」的意義在於創作者能否嚴肅地思考,然後透過創作好好地去處理有關時代的議題。他以中國電影導演賈章柯以及香港電影導演陳果為例子。前者的作品能夠嚴肅地刻劃出1978年後中國所面對的巨變,而後者則把香港「九七」前後的議題,以寬闊視野、以及嚴肅的態度去處理。所以他認為這兩位的作品,同樣能夠做到「從社會看到個人,從個人看到社會」。
從廣泛的媒體及界別吸取養份
要讓自己的「視野」更寬闊,有更充足的「capacity」去創作,作為編劇應該從廣泛的媒介吸取養份。甄拔濤認為香港的劇場工作者較少涉獵其他類型的藝術,他建議大家可以多看不同種類的作品:散文、小說、電影、劇場、漫畫、哲學、視覺藝術等,去擴闊自己的視野。他以歐洲的一些大學作為例子,戲劇學系除了訓練學生的技藝外,思考能力亦是學習的重點。學生須要學習的科目相當廣泛,除了訓練思考的哲學科外,學校亦經常邀請不同的面向、來自不同範疇的講師講課,可見大學是以開闊學生的「視野」作為背後的理念。
除了多看經典作品外,當代的作品亦不容忽視。甄拔濤指出,當代藝術對歐洲劇場有很多不同的衝擊。以兩位著名的英國劇場工作者Tim Crouch 以及Philip Ridley 為例,前者的作品形式較接近「conceptual arts」,後者亦有不少作品受當代藝術所影響。他倆均認為,英國當代藝術的發展備受肯定,而且當代藝術經常可以挑戰傳統藝術的概念。然而英國的劇場的創作模式則始終以寫實主義主導,因此他們兩位選擇做一些有別於主流劇場的作品。可見他們這種對當代藝術的「視野」,亦為英國劇場打開了更多的可能性。
帶領觀眾走進別人的處境
以創作新形式的引錄劇場(Verbatim Theatre)著稱的德國劇團Rimini Protokoll,作品《Situation Rooms》就令甄拔濤印象深刻。這個作品以戰爭以及軍火貿易作為主題,廣泛訪問了世界各地不同的人,例如敍利亞等地的社運份子、平民、警察、跨國公司高層等等。《Situation Rooms》顧名思義是要讓觀眾走進別人的「situation」(處境),所以演出形式是以引錄劇場加上Immersive Theatre(意譯為體驗劇場),每位進場觀眾都會戴上耳機,以及手持平板電腦。觀眾會從耳機聽到被訪者的訪問、亦會從手持的平板電腦中知道所需執行的指令。例如觀眾收到指示走進醫療房做病人,另一位觀眾會接到指示去幫他處理傷口。甄拔濤指Rimini Protokoll希望能夠透過這個作品讓參與的觀眾,短時間內體驗受軍火貿易影響的人所面對的情景。從議題以至表演形式,都足見Rimini Protokoll廣而深的世界視野。
新文本工作室2.0的另一位編劇羅妙妍亦分享了一個德國真人紀錄劇場──《Escape》。有別於傳統紀錄劇場的模式,這個演出由被訪問的當時人親身上台表演。創作人先與不同身份的人做訪問,然後選出其中5位上台演出。被選出的分別為3位獲批准留在德國的難民、1位在邊境捉拿非法難民的警察、以及1位負責審批難民的官員。演出者在演出前需要各自想出自己對3至4個關鍵詞的定義,如愛、家庭、理想生活環境等,然後在正式演出時,與另一個人「交換」,說出對方對某個指定關鍵詞的定義──例如由警察去講出難民心中對「愛」的定義,由難民去講出警察心中對「理想生活環境」的定義。羅妙妍認為這個叫做「Escape」的作品,這種「交換」的形式,是要讓他們從自己固有的思想中「escape」(逃離),並進入他人的想法。以這種模式去探討難民的議題,對羅妙妍來說甚具啟發性。甄拔濤認為,透過這樣的作品帶領觀眾走進別人的處境能夠觸發觀眾的想像力,讓他們理解世界另一國度的人所面對的處境,從而產生同理心,消除彼此的仇恨,擁有這種「視野」正正是編劇的責任之一。
用「vision」深入關懷世界
出席了是次沙龍的年青編劇王昊然認為「vision」的意義在於自己有沒有意識去關心外在的、不屬於自己生活圈子內的世界。他提到自己最近的創作,亦有觸及敍利亞、中東戰爭等問題。可是卻有讀過這作品的人認為香港人很少探討相關議題,所以評論他的作品不夠「本土」、不夠生活化,因此令他思考如何可以把自己的「vision」放到劇本,同時又保留與本土的關係。
前進進戲劇工作坊的藝術總監陳炳釗回應,指的確不同的創作人會秉持不同的「vision」,有人認為「vision」是放眼世界,亦有人認為「vision」應該關注本土的議題、認為劇場對社會應該發揮「immediate effect」(即時影響)。出席了是次沙龍的「流白空間」創辦人黃家駒表達了他的看法:創作人關心的不單單是一個議題,他們更應該用「vision」深層關懷當時的世界。即使本土或政治議題,創作人只要關懷得夠透徹、深入,這樣的作品自然就會變得更「universal」(宇宙性),即使非本土的觀眾亦會有共鳴感。甄拔濤同樣認為即使論述的是本土議題,編劇亦要有足夠的「vision」、對生活有寬闊的想像力以及願意更深入去探索,才可以創作出如《櫻桃園》這種能夠穿透時代及地域的作品。
作者眼中獨有形狀的世界
我們通常把「vision」與創作的議題拉上關係,然而陳炳釗卻認為「vision」對於某些大師級的作家而言,是把自己眼中所看到的那一個獨有的世界的「形狀」,透過作品展示出來。土耳其小說家帕慕克(Orhan Pamuk)分析托爾斯泰的《戰爭與和平》,認為托爾斯泰除了想透過作品表達對戰爭的反思之外,他似乎更享受把當時的世界和小人物鉅細無遺地描寫出來。這種「vision」,作家或許要透過調動內容和形式,並貫徹地持續創作,以一個接一個與主題相近的作品去找尋這種獨有的連繫。讀者則需要透過閱讀同一個作者一系列的作品,才能夠清晰地看到這種「vision」。
「vision」的時間性︰梳理歷史脈絡,為當下尋找答案
不少人都認為「vision」帶有「前瞻」、「願景」以及「先見之明」等意義,陳炳釗拋出一個問題,「vision」是否必然與將來有關呢?甄拔濤引述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的說話,指他不會寫科幻作品,因為對他來說想像未來是沉悶的,相反發掘以前的事物總有讓他驚喜的地方。就好像村上春樹的《發條鳥年代記》,他以自己對歷史的研究以及想像力,用故事探索歷史中二戰時期士兵所經歷的虛無狀態,這種狀態與生活在這一刻的我們依然有共通性。另一個例子是陳炳釗的作品《午睡》,作品描述的雖然是香港火紅的七、八十年代,但劇中年青人的迷茫,卻與現今年青人不懂如何面對未來的處境卻十分相似。甄拔濤認為不論是村上春樹的《發條鳥年代記》,抑或陳炳釗的《午睡》,能夠透過作品去梳理歷史脈絡,為當下尋找的答案探索方向,便屬於體現「vision」的作品。
本周日舉行的第三次創作沙龍的嘉賓講者是黃飛鵬,題目為ABSENCE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