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藝生、梁菲倚、高俊耀的「相遇」——「前進進表演探索計劃」的三位導師
文:馮程程
張藝生(小丑)和梁菲倚,兩位土產演藝學院畢業生;一個唸導演,一個唸表演。九十年代末,菲倚當上香港話劇團演員,不久便赴台匯合小丑,往山上的「優劇場」刻苦練功。「優劇場」(現為「優人神鼓」)揉合葛羅托思基(Jerzy Grotowski)身體訓練、東方傳統武術、擊鼓、太極、民間戲曲、靜坐等元素,創立了一套獨特的肢體訓練方法和表演形式。創辦人劉若瑀(劉靜敏)是八十年代在美國跟隨葛氏學習的兩位台灣人之一,回來後自立成團。而另一位「承襲人」陳偉誠,回到台灣之後則成立了「人子劇團」,實踐葛氏體系,影響了當時新一代「非寫實與前衛劇場」的創作者。現時活躍於台灣劇場的導演符宏征、高俊耀,正是陳偉誠的門生。
所以要談小丑、菲倚、高俊耀,不得不從葛羅托思基開始,更準確地說,乃從葛羅托思基與台灣藝術家相遇的八十年代開始。三人笑言彼此就像太極的不同流派:小丑和菲倚是屬於「劉氏的葛羅托思基」,而俊耀則是「陳式的葛羅托思基」。也不得不說葛氏促成了台灣劇場一個轉折點,其生態亦容許了承傳葛氏的空間穩步發展。
話雖如此,小丑和菲倚的探索並不囿於葛氏傳統。在這二十年間,他們也受到波蘭「山羊之歌」和英國Philip Zarrili的身心合一技法所啟發,而藝術以外的心靈學習,例如佛學(二人皆修讀了佛光藝術研究所)與葛吉夫的神聖舞蹈等,也強化了二人藝術實踐的身心靈色彩。從他們近年與前進進的交匯,便可略窺他們藝術道路的多元面向:菲倚擔任《奧利安娜》、《天工開物、栩栩如生》、《鯨魚背上的欲望》、《hamlet b.》等要角,從寫實到新文本,考驗著演員對理智、情感和身體的掌握。作為導演的小丑,面對形式創新的文本例如《哈奈馬仙》(《哈姆雷特機器》)、《hamlet b.》、《耳搖搖》,往往能引導演員從外在建立一套身體詩學來回應龐雜的語言與思辨,並且與他本身對於環境劇場與儀式的鍾愛(莫比斯《2012》、《十牛圖》等系列),相映成趣。2008年,他參與了前進進的表演訓練交流活動──國際知名的波蘭劇團Gardzienice劇場實踐中心工作坊,與史拉尼斯拉夫斯基的訓練體系對話。
小丑和菲倚說,希望可以融匯過去的不同養份,發展出一種漸進而永續的訓練方法,有如一種「技術轉移」。小丑說,例如以往在優劇場,他們的美學是把經訓練的中國武術肢體直接放在舞台上,但當面對當代不同劇場形式時,訓練如何轉換成多元的實踐和應用,正是他目前在思考與嘗試的東西。紮實地累積身體的鬆沉、意在中性的功,更新開發想像力的方法,將是他們這次「技術轉移」的重點之一。
來自馬來西亞的高俊耀,是近年在台灣備受注目的導演,編而優則導。近作《七種靜默:懶惰》(改編自黃碧雲《七宗罪》;同系列並有《忿怒》、《饕餮》)上月重演,票房秒殺,一票難求。與澳門莫兆忠共同創作《大世界娛樂場》系列,演員能量滿貫的表現大獲好評(演員一度要在烈日當空下於沙灘上排練的情景更是歷歷在目。)前年,俊耀首次參與前進進「新文本劇展」,執導《(而你們所知道的)中國式魔幻》,「導演手腕」風格凌厲,是本地劇場少見之作。總的來說,圍繞俊耀作品的關鍵詞可說是:敏捷、精準、劇烈。這跟他戲稱的「陳式葛氏」不無關係。
累積了多年的實戰經驗,俊耀逐步探索著一套屬於自己的排練與創作方法。葛氏的「waking up」練習一直放在他工作的首位,無論要處理的是什麼類型的文本,他都會先以此作為排練的第一階段,與演員一同瞭解彼此的身體狀態。理解和面對自己身體的慣性及惰性展現,加強自我覺察及檢視能力,是這個練習的目的,結果是有助演員去除身體的慣性、阻滯、偽裝,讓能量重新流動。所謂肢體開發,最終是要回到人與自我、人與人、人與空間之間的對應關係,這比任何外在動作與技法都重要。俊耀說過:「我們不能光是想著『被看見』,而是需要『互相看見』。」
俊耀近年來師從周逸昌老師(江之翠劇場團長),重新反芻過往的學習經驗,思考表演意識的訓練和深耕問題,更進一步整理自己的創作軸向。「不只去追求『把台詞講好』。」俊耀問,如何用身體演戲?如何不完全仰賴台詞與表情?「陳式葛氏」為他打開了一扇門,周老師爲他指出了一條路徑。同時作為編劇和演員,俊耀對文本和語言的敏感度極高,也擅長從文本裡挖掘脈絡,開發意象和音樂,創造貼近文本質地的表演。從葛氏的肢體開發過渡至文本劇場,俊耀結合訓練與創作的方法是非常紮實的。
談到今次在前進進帶領的兩星期訓練,俊耀說:「意識的覺察,會是我們工作的重點。文本與表演者之間的關係,是我們工作的方向。」
「不可或缺的不是劇場,而是某種很不一樣的東西──跨越你我之間的邊界:走向前來與你相遇,讓我們不至於迷失在人群之中,不至於失落在種種言談、宣示、漂亮而精微的思想之中。」在八月的訓練開始之前,在本地演員跟台北三位導演在劇場裡相遇之前,不妨回味葛羅托思基的寄語,展望在劇場裡將會發生的,既開放又專注的交流與探索。